不合群






不合群





联盟人多队多关系乱,车队一开起来管他队友前队友跨队朋友,玩得好的通通拉了来排,语音里大呼小叫骚话连篇。串门到好友直播间给他刷礼物的,麦里狂喊表白话语的,都不在少数。热热闹闹,大家其乐融融,电竞圈开黑大抵如此。
对于Vv而言,那像一个喧嚷繁华的世界,离他遥远不可触及。超玩会是一座岛,隔绝在外,Vv尤其隔绝在外。他总是自认电竞孤儿,队外没有熟人,属于极少见的那种没经历过任何队伍变动的选手,从超玩会待到AG超玩会,和那么几个人从最早的小比赛打到几届KPL过去,关系真好的人全还是队友,没变成唏嘘的跨队朋友。队外玩得来的也不是没有,扳着手指也还能数出几个,那样的关系很常见,联盟里一抓多如繁星。他自己也不认,跟队里人一比较全划为不熟。
有时也羡慕那些交际能力出众的人。他不合群——或许算是,二十来岁了还不太会和陌生人交流,多年打工和网吧狂练LOL的日日夜夜积沙成塔把性格磨得内向,这个年纪应有的外在张扬都掉头往心里生长成一张细密的网,满满兜住坚持的珍爱的放不下的事物。至于其它,大可以随它漏去。当年如何同老帅他们熟络起来,现在也想不起具体过程,记忆里只留存了每个人最开始那一个生分的印象,再就已经成为打在心头的烙印,鲜明清楚。
冬休期里老帅毫无悬念地又是最忙碌的那个,每天忙着带新人打训练。他和梦泪闲的补直播时长,空调把暖气往身上呼呼吹,两个人缩在电脑前的电竞椅里,不用想着比赛输赢和训练好坏,高度紧张的神经松弛下来,打排位玩玩就称得上睁眼冬眠。他对着屏幕另一端的观众兀自碎碎念,身旁梦泪也开着直播,两边话全录进去。
“你把守约禁了啊——梦泪。”
Vv说一句话,直播间里就响起来。挨着直播有时也不好,说什么对方都听得到,不方便向观众解释一些事。他单独直播就可以,小声说不能让梦泪自责,不能让他没有信心,不能让他被骂……然后选一个靠谱的英雄,免得输。当然不能让梦泪知道,Vv也搞不懂为什么他就非得藏着掖着。
禁了强势英雄,老露娜随便选,梦泪排位一向浪翻天,打个野空一万次大。Vv闷声拿关羽,自己过个跑马瘾还能帮着梦泪,宗旨是保护梦泪,谁打梦泪我推谁——结果是梦泪露娜狂刷对面野区时被东皇吸住,大喊道随便打抗得住,Vv一刀劈过去就是五千血,瞬间扑街。前者一边嚷着牛批一边后悔万分。
新开一局梦泪确定花木兰,说:“我玩关羽你玩花木兰,我们俩换。”
“我靠,你不要闹……”
小声抱怨归抱怨,Vv还是用关羽和他换了木兰。梦泪开心最重要,哪怕拿个攻速打野关羽演他星。
从什么时候他开始越来越为了队友着想的?他一向感情用事,第二赛季那次是真被舆论伤到有了离队的想法。可是紧接着的那一周让他不得不打消类似的念头;Vv口中那几个月被称为迷的时期,他们都知道,都不满意。说来也已经是去年春天的事,回到俱乐部梦泪毫不掩饰心情的低落,却是一个人躲着,再见人时红着眼睛,问他怎样只说哭过一场。梦泪没有办法。为一场常规赛。忽然间离队的冲动都化作乌有,像醒悟:不能离开这支队伍。他们分明需要他,在比赛中抑或在生活中都是。转型上单的决定,也差不多是那时讨论作出。
最初在线下相见时都拘谨寡言,Vv简直不知道他是怎么跟梦泪熟起来,各自冷冰着一张脸,自己主动沟通就能解决的事偏要零度和老帅在中间传话。所幸时间能谅解他们内向的性格,从生疏到现在的知根知底,总好像他们一直都这样,从没有适应期。过去超玩会打比赛四处住便宜招待所,在AG的第一个赛季过的还是苦日子,一月工资两千,吃住还要贴钱。那时候Vv和梦泪老帅去超市,三个大男人一起购物的组合怎么看怎么诡异,遥远的年代遗留下一张照片,上面的他比现在还瘦得厉害,站在货架前动作像跳舞,风一吹就要倒。
“你们有啥想吃的?”推着购物车往前走,老帅回过头来问他们。这话特指泡面口味。
“麻辣的麻辣的!多来几桶,省得没几天又跑出来。”梦泪伸手拿了几桶丢进购物车,又问Vv:“Vv你呢?”
“啊?我啊,我随便。跟你们吃一样的喽。”
“你还吃泡面,你都这么瘦了,你不是胃不好吗……”
你都这么瘦了,多吃点。夜晚的路边大排档里,梦泪把一碗藕汤不由分说地往Vv面前推了推,肮脏的木桌面在灯光下浮着一层油腻腻的白色反射。他说:“最近季后赛,哪怕不是泡面老吃楼下那个小面也不好,你都这么瘦了,你不是胃不好吗,喝一下这个藕汤,我之前来喝过觉得味道可以……”Vv拿筷子戳戳碗里大块的藕,淡粉红的,看着比油辣的面汤要清淡许多,还有两块排骨沉在碗底。
试着尝一口,味道确实不错,就是盐放得重了些,吃在嘴里咸直往心里去。桌对面梦泪自顾自玩着手机,冷不防打开闪光灯给Vv拍了张照,宣称老帅发微信来问他俩下落,他给老帅交代一下正在完成努力使Vv长胖的大业。隔着几十厘米远的距离,闪闪发光的摄像头边上少年的黑眼睛也希冀地一闪一闪,盛了纯净的光亮。
要他怎么狠心转会。倘使那么做了,在AG再拥有一个新的顶级上单前他会一直一直自责下去。为了一点情绪而让队友输了比赛伤心难过,他可不愿意看到。有时候人也可以不止为自己而战斗。
几个赛季下来已经习惯面对镜头,Vv早就不是第一赛季那副死气沉沉的严肃模样。“梦泪啊——”他对着镜头笑得开心,“就是你怎么调侃他他都不会生气的那种。我们都特别喜欢调侃他。”
“因为他们几个都不爱说话,有时候就把气氛搞得很低……想让他们开心一下,气氛能好一点的话。”
梦泪悄悄捏着衣角,语气不自觉上扬起来。他们都遍体鳞伤过了,各自有了互相体谅的积极意识。最辉煌的短暂日子里他想这些想得少,沉默不过仅代表单纯的无言,不像现在缄口的每分每秒都仿佛承载有千钧重,锁链沉甸甸拖在身上。
反而是这种灾难宿命的镣铐才足够沉重,把人紧紧拴在一起。
曾经也有人说梦泪不合群,从高中到大专,跟大部分咋咋呼呼的同学他玩不到一块去。尤其大专里很多都是些从小混到大的,浑身带着股戾气,没什么事干不出来。他也试过,跟着他们玩玩感受一下所谓的合群,下课了跑在水泥地打篮球,奈何体育太差险些晕倒。
他缩在宿舍打游戏,同寝的人白天还能嚷着大神求带和他们瞧不起的他打上几局排位,晚上一个一个都出去娱乐场所里浪去了。屏幕上是刚刚上线的新英雄露娜,一剑劈过去燃着蓝紫色剑气,他新开一局选了露娜像继续练,果不其然左下角跳出路人的抱怨:非主流ID小学生选什么露娜,辣鸡英雄,沙壁
梦泪扫了一眼就没再管,他这ID经常被人说小学生,反正确实也是他初中时候赶上非主流年代取的么。至于英雄……或许吧,真有那么弱?练上一千场,两千场,熟练了大概会好点。还没有出紫霞和哥特,他拿着绯红之刃的皮肤,红衣的女子提着剑在野区穿行,一个人,剑锋划过红色的流火。他的队伍也会是红色,距离他还很远,隔着荏苒光阴和深深浅浅梦碎的沟壑;自己的兄弟距离他也还很远,散在天南海北,在一边打工一边买了部手机打发时间放弃了成为LOL职业选手,在坚持几十小时聋哑人直播做全英雄教学。命运的齿轮还没卡死到一起,但该来的人总能等到。
他玩的还是露娜,换用紫霞皮肤好久,技能改了也好久,然而和他一起的人还在,坐旁边跟他双排补直播时长,一刀五千把自己的露娜劈死。梦泪打野关羽演了一局,Vv陪他掉星唉声叹气:你看,路人都说想看我玩关羽!
一抬头,电脑屏上飘过许多翻水水和长串的哈哈哈666,还有日常喊他玩韩信李白露娜的。梦泪扶额又拿出老露娜,哪怕他没有本命英雄,这英雄对他也算是个特殊存在之一了。
“我玩把老露娜,你随便演回来,带飞。”
“这种局露娜打野,你带飞?”
两个人双排还是稳的,就算瞎打一气好歹也是职业选手,阵容正常浪点也没关系,反正他们不像主播追求直播效果,爱咋来咋来。想着翻车露娜要被带节奏,Vv仍然选了花木兰,这样的组合曾经也真实在比赛场上出现过,只是那时的露娜大招带盾,花木兰是拼手速的脆皮刺客,中路可以没人走,老帅玩着吕布孙尚香,打野甚至可以给兰息韩信。梦泪露娜捏着个净化走边,明镜似的银剑里照进时间的影子,花木兰换成重剑,披荆斩棘开辟前路,每一剑劈下去用很多年。
这局打完突然弹出排位邀请,有人拉梦泪上车队,是个不怎么熟的圈内人。梦泪想也没想,信手点了拒绝。结果那人微信又甩了个房间链接过来:梦老师来一起玩啊,XX还有XX他们都在哦。
“有人拉你上车啊?”Vv探头过来,梦泪嗯了一声,敲字回复说要和别人一起排抱歉。
“怎么不和他玩,他那人好像还蛮多的。”
“和他不熟啊。”梦泪又把界面切回游戏,“和其他几个也不太熟。而且我不想跟他们玩。”
“那你就乐意跟我玩哦?还关羽打野?”
“你牛批啊,没办法!带我躺!”梦泪拉他又开一局,“V神怎么能怕演。”
“你演我一次,我待会儿演你两次。哼哼。”
其实Vv打游戏总是很认真,演两次最多说说,真要演还是演不来。他就是容易跟着别人节奏跑,游戏中是,生活中也是;幸亏是梦泪,他够熟悉够了解的打野,够信任的伙伴。
“我说你怎么就和我这么熟了呢。”Vv念叨着顺手点了集合,“来吃我兵线,全吃掉!梦泪你听见没,问你话呢。”
“靠,我怎么知道。”梦泪见了经济两眼发光。他吃完兵往野区走出老远,才慢悠悠又抛出一句:“或许……合得来?”
“可能。一份爱情需要磨合和缘分,你知道吗,我昨天在微博上看到的。”
Vv心里得意,开开心心冲进人堆一打三,光荣回泉。他又说:“我们两个男的,说这个是不是有点猥琐?”
梦泪嘁了一声:“你他妈也知道,还以为你自我感觉好得很。”
“你说我猥琐?”Vv对着麦喊,“你们听到了吗!这个人居然说我猥琐!……"
一播播到半夜,休赛期俱乐部里本就人不多,选手不过他们再加老帅兰息月痕几个。其他人声称要恢复正常作息,一个个躺床上玩手机去了,随队助理的小姑娘也早熬不住打着呵欠回了自己房间。直播的屋子里到了深夜就很静,游戏BGM听着格外响,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交流,一个人打到半夜容易夜来非失眠,像过去的某次。两个人就不会。
“Vv,有没有吃的,饿死我了。”
“你饿了啊?”Vv放下手机站起身,“正好我也饿了,我去给你下个面。”
“你下面?可以牛批,给我卧个鸡蛋。”
Vv绕进厨房里去了,梦泪在电竞椅上转了转,得了空一个个轻声念出直播间送礼物的ID。什么英年早逝,什么良驹骡子,现在都没心情去慢慢想。他脑子里全是鸡蛋面,他饿了,他要吃夜宵。
不一会儿Vv端着面出来,梦泪还在念念有词。“干嘛?在感谢礼物?我看看,噢——这个ID——”他有意捏尖了嗓子大声读出来,“'陪梦泪到尽头',陪你到尽头哦。上次我还看见一个更狠的,叫什么'我要嫁给老帅'……”
话说一半被梦泪打断:“你下面搞半天是下的泡面?”
“只有泡面,你还指望我下什么,挂面吗,想的美。”
“算了算了,泡面也很好吃。”梦泪接过碗捅捅那只荷包蛋开始狼吞虎咽,“下个泡面,你这波操作很有灵性,有灵性的面。”
“本来么,我们什么时候吃过挂面了。”
梦泪闻言笑了:“那下次买挂面回来,做红烧肉下挂面。”
“我擦,你那个红烧肉是人吃的?”
“你又没吃!”
“我是没吃,老帅跟我说特别难吃,一股糊味,那个肉比你还黑……”
“我日你开玩笑的吧?……”
“不说了不说了,再打两把睡觉去。”
两只空碗往厨房一扔又坐回来,反正能偷懒就偷懒,现在俱乐部拨给的条件变好了,不用像第一赛季那会儿自己洗碗,抽签轮流负责。
就好像真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家庭,柴米油盐精打细算。剥去镜头里光鲜亮丽电竞的那一层,生活也只是这样平凡地过。
“你玩什么啊?”Vv拿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了撮头发玩。
“这个时间段容易撞车其他队伍的,玩个稳点的吧。”梦泪寻思,“要么……老李白?看着点蓝。”
“可以,就李白。”
入夜不算很深,这个点儿在播的车队还不少,他也有撞见过,前一秒邀他被拒绝,后一秒立马出现在对面的。总是缥缈着模糊,在离他很远的地方说笑,偶尔风朝这边刮才听得一两句入耳。大陆繁华十色车水马龙,他住超玩会的孤岛上,只冷眼望着对岸起高楼搭影棚,不合群。想过去参加还得好一番粉饰了自己撑个桨划船过去,好吵好吵,好累好累。
他只要一点点东西,如那年韩信背水一战单枪夺下的一局胜利结果,如那年信任着他以死相抵独守水晶的伙伴。李白提着剑从野区一路穿过,那个花木兰很自然地就替他把蓝打到了残血,能有很多人和他一起排位开黑帮他打蓝,走到黑暗里去哭着相互拥抱的却永远只有那么几个。也如那年冬天Vv幡然醒悟为利益者居多,还甘愿跟着内心前行曲折。
哗众取宠,逢场作戏,联盟俱乐部整的一套一套,麦里嚷嚷出来的交情,几多幻形几多虚假?掂一掂都可以放下。信念几样,可爱者几人,生活的本质其实简单。
也无所谓不合群,合你就行。



Fin.


写了这么多废话,我想说的其实只有一句:直男友谊最高!今天我就要宣扬直男友谊的美妙!
在开头和Tag没有任何注明是Vv和梦泪,是因为我觉得这就是最普通的文,简简单单两个人这样子。写的是他俩,其实是超玩会式友情,再加个老帅进来也不碍事。不想标注,见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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